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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殺不死你的，讓你更堅強。」在人生道路上跌倒受傷時，最常聽到的就是這句話，我雖然可以想像意境，卻始終無法眞正體會。

小時候，以為這句話說的是傷口癒合後，可以如浴火鳳凰一樣，活得更無所畏懼；長大後才發現，傷口癒合非常不容易，就算癒合了，也不見得會有那種神淸氣爽、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站起來的勇氣。

面對哀傷和無法挽回的悲痛，眞的太難太難，這些傷口深深刻在心裡，變成亂如麻、醜陋得不忍直視的疤痕，偶爾一眼瞥見也只會覺得自己好不堪，不如就不看了吧。

殺不死你的，讓你碎成千萬片

看完《女人碎片》，我總覺得十分能體會女主角瑪莎內心的支離破碎。這名失去孩子的母親，她的哀傷卻還要遭遇指責和質疑；她的壓抑是避免自己崩潰的防衛機制，她的冷漠是失去了對現實世界的任何興趣，這種最深沉的憂鬱，到底有幾個人能懂呢？

再沒有哪部電影比《女人碎片》更令人心痛了。片中，以壓抑又細膩的方式呈現女性處理傷痛的過程，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或淚水，只有對女主角而言再也無意義的平凡生活─沒人使用的嬰兒房、逐漸放棄婚姻的丈夫，與抽離的情感。她變成一個看似還在那裡，內心其實已完全破碎的女人。

瑪莎和西恩這對年輕夫妻在意外中失去了剛出生的女兒，兩人哀悼的方式截然不同。西恩希望瑪莎能敞開心房接受自己的軟弱，瑪莎卻因為巨大悲痛，完全麻痺了自己，再也無法和丈夫維持以往的生活。

瑪莎處理悲傷的方式是壓抑自己、轉移注意力，這卻讓她受到周遭人們的譴責。她的丈夫認為她無情，母親說她有毛病，兩人聯手試圖喚醒瑪莎的辦法，是把助產士告上法庭。

她的母親堅信，若是讓助產士為她的疏失負責，就可以為一家人的傷痛爭取到正義的平衡，可是這只讓瑪莎越來越火大，與家人也越來越疏離。

本片改編自導演穆恩德秋．柯諾與編劇妻子凱塔．韋伯最私密的眞實故事。在經歷一次流產後，凱塔最痛苦的經歷不只是失去孩子，還有周遭親密親友的指指點點：「我感覺我的身體不再是我的身體，因為身邊的人總是像當我不存在一樣，討論著我為什麼會流產。」

雖然並沒有直接剝奪她的身體自主權，但面對孕婦和妻子，人們似乎總是能把別人的身體和職責當成閒聊話題討論，所以她決定將這些血淋淋的感受寫進劇本中，透過鏡頭與故事為自己療傷。

片中，瑪莎的情緒從未用言語表現。透過影像，我們觀察到家中環境越來越雜亂，綠色植物缺乏照顧，她手上的完美美甲逐漸斑駁，臉上妝容看似完整，仔細觀察卻有幾分草率；她不再在乎她的丈夫或家人或工作，唯一興趣只剩下種植蘋果幼苗（電影看到最後，我們也了解了為什麼種幼苗可以幫助她平復傷痛）。

種種跡象都證明她並不是故作堅強，只是內心痛楚太過強烈，讓她再也無力對世間萬物做出太多反應。她只剩下悲傷、憤怒、哀悼。

《女人碎片》探討的不僅僅是一名母親失去孩子的痛苦，也呈現了女性表達情緒的多樣性。瑪莎的母親和丈夫都期待她能在事件之後多一些同理心，或是釋放情緒來表達自己的軟弱，但瑪莎就是無法那樣表達她的情緒，因此人們開始質疑她的悲痛，質疑她是否有資格成為母親。

瑪莎的母親伊莉莎白是全片另一個關鍵。當她得知親密的女兒並不如自己所願，她選擇向女兒抗議。伊莉莎白先是指責瑪莎捐出孫女的軀體，又控訴她對助產士訴訟案漠不關心，自私地認定這些壓力和責備可以讓女兒「面對現實」，卻無視她內心仍在處理的哀傷。

直到最後，這對母女依然分歧，但瑪莎最終與傷痛和解並同意出庭後，伊莉莎白在法庭上的動搖神情，也顯現了她第一次能同理女兒的痛苦。

我們不見得能完全了解他人，但面對巨大的失去，我們至少能做到尊重與陪伴。《女人碎片》有個淡淡的收尾，沒有感人說教，也沒有與丈夫復合的美好結局；只見一個曾經破碎、如今努力將自己拼湊起來的女人，整理好自己，並繼續過著她的生活。

或許當她想起人生路上的經歷時，也無法感謝這些痛苦回憶，回首笑看過往。破碎的心終究無法恢復原狀，她充滿裂痕但還能繼續活下去，只因為曾經緊握的那份愛依然存在。

女人碎片 Pieces of a Woman, 2021

本文出自野人文化《想笑的時候再笑，才是我最可愛的樣子：YouTuber「飽妮」施展電影宅魔法，讓你成為最喜歡的自己（管他淑女佳人還是蛇蠍魔女或魯妹）》一書／飽妮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