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的死法
前一阵子,一位与我们夫妻熟识的长者过世了。对方下班后去闹区喝酒,在店里唱了几小时卡拉OK,离开店家时遇到熟人,和对方站在路边聊天,却突然昏倒,就此离开人世。虽然这位长者年事已高,又患有疾病,平常却非常有活力,每星期都会去打高尔夫球。半夜突然接到他的讣报,实在教人惊讶不已。
几天之后,众人虽然尚未从讣报的打击中恢复,却纷纷表示:“可是,这真是好的死法啊!”毕竟对方在死之前的几分钟,都还过着平常的生活,丝毫不知死亡已经近在眼前。不用长期与病魔对抗受苦,也不用烦恼昂贵的医疗费用;不会因卧病在床而失去身体的自由,家人也无须费心照护。如果有一天,自己不用忍受痛苦,又不会给家人添麻烦,就这样突然离开人世,真是令人羡慕的死法啊─大家都怀抱如此心情悼念对方,同时思索自己来日无多的死亡。
因为我们多半知道自己无法这样离开人世,也正因如此,“这真是好的死法啊!”这句话,充满了浓烈的叹息与一丝羡慕。这个时代,约有八成的人是死在医院里。大部分的人想到自己的死法,第一个浮现脑海的,便是躺在医院里的景象。
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听到“多余医疗”、“过剩治疗”、“意大利面症候群”(译注:病人全身都是管线,彷佛意大利面条)这些字眼的呢?我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日本从推动安宁缓和医疗的初始阶段,开始批判癌症病患死状凄惨:持续恶化的病痛无法获得舒缓,硬是把点滴打进无法吸收的身体,害病人彷佛全身泡在水里;明明来日无多,却装上人工呼吸器和经管营养,搞得病人全身都是管路,勉强延长仅剩痛苦的生命;临终前,家属却无法随侍在侧,患者被迫接受心肺复苏术抢救,做到连肋骨都断了...
山崎章郎的著作《所谓死在医院》在1990年,引起日本全国上下一阵骚动。记得我读了之后也深受感动,连续看了好几本相关书籍,甚至还去听了柏木哲夫的演讲。因为这些先驱的努力,现在的日本才会出现完善的安宁缓和医疗,而且在日后愈受重视,开始讨论包含患者面对死亡的心态等全人照护,而非仅限于身体的治疗。
尽管如此,像我们这样的一般人还是很害怕,甚至可以说,比提倡安详死在医院的90年代更加害怕。走进书店,会发现以“死”或“死亡”为主的书籍琳琅满目,光是一个死法就分成尊严死、平稳死、自然死、满足死...五花八门,令人目不暇给,彷佛“如何死”“如何让人死”是现在日本国民最关心的问题。根据这些书籍的说明,由于科学技术进步和医学高度专业化,现代人已经无法简单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