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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年前的“放手”画面

护理师在旁看着监视器屏幕，说：“心跳四十、血压量不到……”我知道她正在等下一个指令，但我眼前竟出现林医生以前和我说话的画面。有一次，我无法救回手上的病人，他过来拍我肩膀，说：“学弟，医生要放手，家人要放下，病人才能放心走。这人生，若能及时放下一切，都是好人生。”想起这段往事，我红了眼眶。

只见林医生的太太回头以哀泣的眼神看着我。我想我知道了，我知道林医生要什么了。他要我放手，只有我放手，他才能放心走。可是我们的责任是抢救生命，而且要我们放弃林医生，我们真的好不舍、好不舍，那是一个多么年轻的生命啊！但心想，若希望林医生能善终，我就得忍痛把急救的双手松开。

我第一次了解到，要医生放手，不去急救，比用尽力气，去抢救，更难。我忍着悲痛，走过去扶起林太太。对她说：“来，我们陪着林医生，回急诊室。”我示意护理师把急救的监视屏幕关上。

一路上，我们没有人出声，只有寒冷的风跟随，冷冰冰地把我们吹回急诊室。我们关上了门，替林医生清洗干净身体上所有的血迹，直到林医生苍白的脸出现。我们知道真的失去了一位急重症的专科医生，而我也学到了，以前急重症教科书上没有写的：适时放开急救的双手，善待生命的脆弱。

在无常中，学习善待生命

只是一位急重症专科医生培养真的不易，这要经历多少艰苦的训练，才能培养出一位如此专业的医生。可惜无常是无情的，可以在瞬间摧毁一条年轻的生命；死神是无理的，可以迅速夺走我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，而我又很矛盾地必须向这些无理、无情、无常，学习如何温柔的善待生命。这真是一生要修的课题。

那天，演讲后和两个资深护理人员谈起林医生。彷佛大家都还记得当时心中的悲痛，每个人眼眶都红了，也包括我，但护理师却说：“你那时的表现好冷静，怎么现在和我们一样这么感伤呢？”我只是苦笑着，另一个护理师说：“在台湾医疗纠纷太多了，好多急重症专科都转行了。如果林医生还在，他还会走这科吗？”我心想：“是呀！上个月又有两名急诊医生因惧怕病人的暴力相向和医疗纠纷，改走其他科了。”

但我回应：“会的。林医生若在，他一定会回到我们的岗位来。”这两个资深护理师以狐疑的眼神看我，我忍不住响应：“凭直觉呀！”我只是没告诉她们，有一天，我梦到林医生，当时，我问他去哪里。

他竟回答：“去急诊室上班呀！”我只对两个资深护理师轻轻说：“让我们也持续走下去，好吗？”她们毫不犹豫、不约而同的点头。我知道在这急重症的路上，要有大家热血的陪伴，我才不会感到寂寞。即使年轻的林医生，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上班，而我急救的双手，也还在疼痛呢！

本文出自宝瓶文化《因为爱，让他好好走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