碰觸真實的世界
一個孩子,不應該因為不完美而被父母攻擊;一個成年人,也不應該因為做得不好就被親朋好友指責。當懷有一顆渴望光明的心時,我們會發現,所有人都值得被好好對待。
有很長一段時間,我每週都會接受一次心理諮詢。諮詢師身在臺灣,所以我們只能透過視頻溝通。但是有好幾次,我完全忘記了,錯過了諮詢時間。我很想請求諮詢師下一次提前發郵件提醒我,卻一直沒能說出口,因為我頭腦裡有一個嚴厲的聲音在說:「記住諮詢時間是你自己的事,別人沒有義務提醒你。你不應該提出這麼過分的請求!」
但有一天,我還是忍不住對諮詢師說了。出乎意料,他很高興,因為他看到我在積極地發出連接的意願。事實上,他很願意發郵件提醒我,很願意為我做這件事。
我的任何請求都會被媽媽攻擊
於是我開始思考:為什麼我對自己這麼苛刻,如此擔心提出的請求過分?
我想起上初中的時候,學校組織冬天去北京旅遊。我想穿新衣服出門,於是問媽媽能不能穿她的羽絨服,媽媽卻憤怒地指責我:「從小愛慕虛榮,連媽媽的羽絨服都想剝奪,簡直蛇蠍心腸。」
這麼可怕的罪名,忽然扣到我頭上,我頓時感覺自己犯了天大的錯。
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,我但凡提出一個請求,都會被媽媽惡意責難。更要命的是,那時的我,還不能區分什麼請求是過分的,什麼請求是合理的。因為任何請求都會被媽媽攻擊,我沒有機會碰觸到現實的邊界感。
英國哈利王子的妻子梅根‧馬克爾出生於貧民家庭,是個不知名的演員,還是非洲裔混血。這樣一個女人,與萬眾矚目、出身高貴的王子走在一起時,卻自信滿滿、神采奕奕。這是什麼原因呢?可能是因為,梅根從小就是一個敢於提出請求的人。
有一次,她看到電視上的洗滌劑廣告宣揚「女人屬於廚房」,感到很憤怒,想要為此做些什麼。梅根的爸爸鼓勵她表達自己的想法,於是她給包括當時的第一夫人希拉蕊‧柯林頓在內的很多名人都寫了信,其中很多人都回應了她,廣告公司也因此改了廣告詞。
這讓梅根相信:我可以向這個世界發出聲音。這個世界是善意的、願意回應我的;即使不回應,我也不會怎麼樣。這或許就是梅根能自信滿滿地跟哈利王子走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吧!
而中國父母遇到這種情況,多數會數落孩子:「你太幼稚了,別癡心妄想誰會理睬你,社會就是這樣,沒事找事,遲早是會吃虧的。」這樣的回應,其實是對孩子的攻擊,讓孩子認為外部世界充滿敵意,別人不會善待自己。
將媽媽的攻擊合理化,並開始自我攻擊
我上小學時,曾經有一位語文老師很和善,很多小朋友都喜歡她。放學後,老師時常會邀請幾個住得近的孩子去她家玩,我也在其中。
這段時光很難得,我在老師家體驗到了少有的輕鬆快樂的感覺。後來媽媽知道了,嚴厲地告訴我:「其實老師很討厭你去打擾她,只是礙於面子,不好拒絕你而已。你別再厚著臉皮去惹人煩了。」
這樣的話,媽媽反反覆覆地說,以至於我分不清哪個是現實,哪個是假象,最後留在我心裡的,只有絕望:美好和善意是不可能的,外面的世界都討厭我。
後來我升入高中,偶然間又遇到了這個語文老師,發現她懷孕了,大著肚子,一臉幸福。她熱情地邀請我和媽媽去她家吃飯,媽媽同意了,我特別高興,想把家裡的一本護理書送給老師,媽媽也同意了。
可是吃完飯回家後,媽媽陰著臉,對我說:「你對小學老師這麼好有什麼用?她不可能再教你了,你還對她好,把家裡唯一一本護理書送給了她。要是你以後生病了,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」
被媽媽「洗腦」之後,我也覺得自己愚蠢可笑,「一廂情願對別人好,真是傻啊」。我內心深處藏著的一塊柔軟之地終於被絞殺了。從此以後,我再也沒有聯繫過這個在小學唯一給過我溫暖的老師。
我提出請求,對外面的世界發出聲音,最後都遭到媽媽的惡意解讀和攻擊。這種攻擊,最終內化成我對自己的攻擊——嚴苛地要求自己必須獨立自主,恐懼向別人提出請求,恐懼表達善意,也恐懼接受善意。
我對外部世界的敵意過度敏感,又毫無抵抗力。很多時候,當別人,尤其是親近的人汙衊、詆毀我時,我的反應不是反抗和捍衛自己,而是自我懷疑、自我攻擊:「我是不是真的像對方說的那麼惡劣?我是不是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?如果我有做得不完美的地方,我就活該被攻擊!」
我已經把媽媽對我的攻擊完全合理化了,並且開始習慣性地自我攻擊。可是,人都會有不完美之處,作為身邊親近的人,發現對方有問題,不應該藉此攻擊,而應幫助對方覺察和成長。
一個孩子,不應該因為不完美而被父母攻擊;一個成年人,也不應該因為做得不好就被親朋好友指責。當懷有一顆渴望光明的心時,我們會發現,所有人都值得被好好對待。
本文摘自寶瓶文化《創傷發生得太早──放下愛無能、自責、敵意與絕望,找回安全感與存在感》一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