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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戀的女孩，在我18歲的秋天移民美國。

在那個電腦不發達，沒有手機，還有兵役法規定退伍前男生不能出國的年代，愛人跑到美國去，跟發射到月球的意義是一樣的……

雖然年輕的我仍堅信著，總有些事情可以超越時空，有些承諾能夠直到永遠，但是距離對感情的殺傷力，超過10幾歲的年紀能考慮的範圍。

屬於熱戀期被拆散的小鴛鴦,愛得不得了也痛得不得了，初期兩地相思得非常辛苦，唯一能倚靠就是兩個禮拜來一次的信，跟非常不固定且稀少的電話，加上他們全家剛到美國，還沒進入柴米油鹽的日子，每天遊山玩水。

我這廂相思跟她初到異地的興奮一樣多。

於是我第一封收到的信，裡面附的照片便是她在舊金山金門大橋前拍的，高腰的老爺褲，和我沒見過的新衣服，就站在橘色的、1937年完工的、遊客如織的、震驚全世界號稱建築奇蹟的大橋前，淺淺地笑著……

她像個遊客般淺笑著，沒有預期的，不像分離戀人般帶著傷心地笑著，我看著照片不覺得親切，反而感到她更遠了。

起碼對一個，困在海產店上分租雅房、接一通電話要跑4層樓梯跟穿過8桌划拳的客人，初嘗失戀滋味的18歲窮小子的解讀，是如此。

這張20幾年前3X5照片，隨時展開都像電影院的銀幕那麼大，即便是用最基本傻瓜相機拍的，在我眼裡的解析度，鮮明的不輸現在市面上任何一台單眼鏡頭。

這是記憶弔詭之處，它自己會選擇下載的部分。

有些你想不起，有些卻怎樣也忘不了。

相隔10年，28歲的我終於踏上美國，跟朋友順著5號公路從溫哥華一路開車，西雅圖、奧勒岡、洛杉磯一直到舊金山……到的那天剛好是情人節。

那時，跟初戀女孩，已各自有了新的對象，彼此都成為互相人生中，某個接近裝飾性的記號，所謂海誓山盟也只是代表著曾經的純真，分不清是兒時戲言還是勇敢，那些高掛在時間長廊的青春背後的鉚釘，腐鏽的、脆弱的、經不起一丁點的現實……

原本的我是這麼想著，但沒想到有些事情是長了根，不需要釘子的固定。

「我們先去漁人碼頭吃螃蟹，然後去市區一家超有名的餐館，然後晚上去50樓聽爵士樂，再去山上看海灣的夜景……」已經對美西熟門熟路的朋友，一到舊金山就興奮地說著。

「我想去舊金山金門大橋……」我打斷他說。

「不要啦！！時間不夠，那裡都是觀光客在拍照，很無聊ㄝ……」他馬上回我。

「我‧要‧去‧舊‧金‧山‧大‧橋。」我很肯定地又說了一次。

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了解我，沒再多話，方向盤一轉就往金門大橋開，沿路上我的話變少了，他沒多問，大概也知道原因，那段辛苦的初戀，他始終扮演著傾聽者。

金門大橋上風很大，但吹不走腦子裡的記憶，一下車，我很快就找到女孩照片上的位置。

「幫我拍一張吧！」我微笑面對著鏡頭，在她當初的位置，彷彿看得見那位18歲少年的傷心。

我聽到快門的聲音，清脆地像把新剪刀，剪掉了我那段對感情無能為力的失落，那段一直埋在心裡的深深遺憾，這裡的遺憾應該不只有我，聽說從橋搭好至今，已經有一千多人在這裡往下跳，我有聽見我的遺憾掉落水裡的聲音……

「走吧！！」拍完照，我說。

「就這樣？！我們開那麼久……」朋友說。

「對……就這樣！」

已經開了將近3千多公里的車子又往市區裡開。

我回頭，看著橘色的大橋在藍天下越來越小，心裡默默地道別。

「Bye bye！舊金山大橋，bye bye my little girl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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